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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于死亡,这个灰暗而未知的存在,一般不常出现在我们青春年少的岁月。对于一个孤独而苍老的生命个体而言,这个语词包含的意义也许就不仅仅是恐惧和灰暗了。
( V+ N4 J! ~% v! s+ \3 y; M 当然,我并不年迈,但这个不太光鲜的语词经常把一些过往场景拼接起来,渐次展开于我的心底,让我一次次无法逃离和躲避。 2 E5 v" R9 y2 s) Q. \0 o) M
我们活着,为了肠胃蠕动和生儿育女,已然疲惫不堪,在精神生活退位于生存基本要求之后,完全可以放弃这种毫无诗意的虚无追问。
+ F3 i% w: t8 |4 z4 Z 实际上,生存和死亡,关于这个古老的话题,在我所有的人生经验中原本就是一种缺乏意境的设想。但它灿烂如花,轻柔似羽,就像这个多雨的季节,总是萧瑟在落叶或者枯花之上,故意强调着一种悲凉,或者忧伤。
4 r7 }. f0 d% Z: m! J' W 一个能够平静对待死亡的民族,只有藏民族,那是因为灵魂流转的宗教思想。这种思想,在雪山高原的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之初,就深深植根在了内心深处,指引并影响着人的一生。今生为了来世而活着的宗教理想,对于生活在现代文明登峰造极的我们是不屑的,我们被绑架在财富和权力的欲望树上,偶尔开放的花朵已经简单成生殖器上的短暂迷醉。越来越多的富人们走进了庙宇,而越来越多的穷人们开始背井离乡,在浮躁而冰冷的世界中挣扎,找寻着改变命运的途径。还有少数坚守着清贫和精神的理想主义者,固执在虚无的道路上,苦苦追问着生存和死亡的命题。
( i+ M @1 t* @, B$ `2 p- g 连日阴雨,清冷的雨滴落在这个没有天空的城市,行道树在风中萧瑟。院落地面上枯叶满地。秋虫的歌声被阴郁的雨水熄灭在城市的花园里。所有窗口的灯光潮湿而混沌。我依然在窗口后面,用回忆想象着高原的天空和草地上七月的花朵。
2 q. e3 O/ i# J& v 丹增,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,一年前独自一人转悠在甘南地区郎木寺天葬台的藏族小男孩。
0 F- j7 z2 Y3 W y1 e+ K& W! V 那个男孩,就在此时,走进了我的回忆。$ [. F+ i* `# Q' A8 V
一年前,在高原蔚蓝透明的天空下,在堆积着尸骨骷髅的草地间。郎木寺天葬台,在我这个不能逃避死亡追问的俗人眼里,那个下午的阳光充满了死亡的气味。丹增一个人独自在天葬台转悠,手里挥动着一根鹰鹫的羽毛。当我和我的儿子突然出现在那个下午,草地上正在觅食的鹰鹫巨鸟们,惊叫着飞回了天空。那些黑色的鹰鹫是藏族同胞心中的神鸟,但在我和我儿子的观念里,或者说在我们生长的人文背景里,秃顶的大鸟不仅长像丑陋,还因为它歘尸啄肉,自然被我们界定在不祥之物的范围。
$ E) K' N# T$ C3 D& a( B' X 神鸟或鬼鸟,在人的观念中存在的强烈反意,除了文化的差异,还涉及如何对待死亡的世界观。丹增可以在荒无一人的下午游荡在死人堆里,因为他从小就受到了死亡就是再生的宗教思想的影响,在他心里死亡不是恐惧,也许,死亡就是天堂。
6 b: Y! m" W- ? 天葬台上躺着一具较为完整的尸骸,肉身已被鹰鹫啄尽,衣衫还围系在腰脊上。头颅卤门上的小孔,是天葬师为放飞死者灵魂挖空的。我曾经在藏东地区参加过一次神圣的天葬仪式,但我没有见到过尸体被鹰鹫啄尽后的情形。死者成仰躺状,意味着这个人是女性。而男性应该是俯卧状。* B; ], f0 N" x& ^0 `" e
草地上,格桑花正开,那些灵魂的载体们七零八落,成为高原和雪山空白的记忆。# n8 {& ^* a& O3 B' C$ G* E
丹增告诉我们,这个人刚刚行过天葬仪式两天。儿子既不敢靠近天葬台,也警惕地和丹增保持着距离,倒是热情的丹增要把手中鹰鹫的羽毛送给儿子。儿子在退缩,我猜测儿子是恐惧那根漂亮的羽毛是吃死人肉的秃鹰身上的缘故。1 U3 n" |/ g0 w7 O' D6 k- _% {
我代替我儿子收下了鹰鹫的羽毛。并回送给丹增一些小礼物。我儿子在这个死亡现场所表现出的平静,我很赞赏,他不是藏族人,没有经受过任何死亡场景,而鬼片传导给他的除了恐惧还是恐惧。尽管我在两个孩子面前表现出了成人的平静,但我一人在天葬台四周草地间拍摄散落的尸骨时,内心依然有些慌乱和畏惧。我相信,如果身边没有这两个孩子,我会很快逃离这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下午,而不是坐在色彩绚丽的经幡下面,表面平静地享受高原散漫而透明的下午。
& @5 Z& C/ _ w+ j2 G1 _ 我在高原蔚蓝的天空下,望着草地上枯萎的尸体和散乱的骨头,我想,灵魂一旦离开了驱壳,这些承载过无限欢乐和悲伤的肉体已经变得毫无意义了。就像我死了以后,我的灰烬会被装在一个精致的盒子里。盒子如果摆放在不适宜的位置,它会带给生命恐惧或悲伤,尽管盒子里只是一个没有记忆和回想的空白。而我的灵魂永远枯灭了,不会再生也不会流转。; t2 c3 d1 f/ _: z
但在丹增们那里,死亡就是现在看到的情形:肉体放置在天葬台,衣衫被天葬师剥去,腰带缠绕在脖子上,用一种沉静地姿势享受着灿烂的阳光,没有了恐惧没有了忧伤,灵魂已经在翅膀的帮助下,再生于某座村庄。8 p+ x3 w4 T- G3 W8 m. y
下午的阳光和舞动的经幡平静地歌吟着死亡和再生。单纯的人生在这里回到了故乡,古老的善良和纯真延续并生长在孩子心里,我期望,这种美好永驻时空,时代留藏。
; A/ v ^7 `! `; N% |# K 灵魂在这里结束了一次行走,向着永恒飞扬而去,下午的阳光和舞动的经幡平静地歌吟着死亡和再生。单纯地人生在这里回到了故乡,古老的善良和纯真延续并生长在孩子心里,我期望,这种美好永驻时空,时代留藏。5 L0 M3 G- y3 @' [+ G- s5 f
也许,这就是天葬对于高原人生的意义。
3 k3 m. X3 J! { 在离开天葬台的路上,我把丹增送给儿子的鹰鹫羽毛递到了儿子手里。并告诉儿子可以发挥一下想象力,比如,关于这根羽毛可以回去向同学们吹嘘一番,编造一个具有冒险意义的故事,“在尸骸遍野的高原天葬台附近,盘旋在半空的鹰鹫开始搏杀,其中一只鹰鹫身上突然掉下一根羽毛,从半空掉落于地,我在草地间一个骷髅傍边捡起了它……”云云。
; p; W9 @3 N! l! B) A; M 我儿子说,“切,你,还是缺乏想象力。”
1 L% R- a( l# w. D7 e3 V 我们父子俩从天葬台回到郎木寺镇后,请小丹增在一家经营咖啡和酥油茶的小店坐下。儿子和丹增喝的是可口可乐,我喝酥油茶。儿子喝不惯膻味重的酥油茶,他说有怪味。即便我告诉他在高原地区喝此物可以通便润肤,但他坚持只喝美国佬的“马尿”。- r; P. U; P+ a/ F
郎木寺,位于甘南地区碌曲县境内。这是一个藏汉杂居的小镇,距离美丽的四川若尔盖大草原不到30公里。因为郎木寺天葬台是藏区少数几个对外开放的天葬台,故小镇游人很多。; e- \* A" S. c- D
我要求儿子和丹增多交流,交朋友。但他们没有语言,丹增不是很习惯地用吸管喝着可口可乐。儿子翻看着咖啡店的留言薄,上面留有许多到此旅游的人留下的语言,注定在未来某一天要改变这个小镇的语言。
- k. D0 h }% o3 o 我的心绪还在天葬台。天葬台四周猎动的经幡和黑色的大鸟都和死亡有关系。下午的气息还散发在酥油茶的味道里,看着身边的孩子们——两个刚从天葬台下来的孩子,他们已经不再回想刚刚经历的死亡场景。丹增想要儿子头上那顶耐克遮阳帽。儿子已经累了,开始瞌睡。/ X$ y- m8 l4 ?1 W1 }
他们的单纯注定很快就忘记了天葬。, [. _, m. Y+ \; R, g, J
成人的复杂注定会沉浸在散落着神秘和混乱的死亡现场,尤其像我这样痴迷于死亡的追问者。其实,和他们比较,死亡,距离我更近,距离他们更远,也许,这也是幼年和成年的一种区别?) H) M3 C$ w+ `* |
那么泰戈尔呢?那个永远充满着童心的快乐老人。- }2 ^; H- A* Y( ~
年轻和年少是多么的不同,前者轻松快乐得天下无敌,后者沉重哀伤得四面楚歌。! R' O# p( G( Q: u: ?
当我和儿子完成了在甘南的最后一个行程,丹增挥动着不属于那个年龄的平静,把关于死亡和再生的场景定格在了郎木寺阳光灼热的下午……# X& U4 n; g5 W4 y' q
这个下午,成为我在雨夜时刻回放的一个场景,充满了黑色的大鸟和飘扬的经幡。
' l5 K, W( i1 {( ^5 U 丹增,藏语意为“主持宗教事务的人”,我的网络ID和那个男孩有关,而,嘎玛,和西藏昌都嘎玛乡有关,和高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# h- @7 T7 N+ h. {1 ~/ R& e$ N& Z
一个人的城市。一个人的天葬。城市和天葬之间,隔着一个霪雨凄迷的路程,在这个路程里,草原的花朵已经枯萎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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